十年：从记者发声到全员传播

吕进福

4月14日，玉树地震十周年。当晚，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孙硕鹏@青海省红十字会常务副会长孙林：转眼十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想起玉树抗震救灾的难忘岁月，让人感动温暖。祝愿玉树明天更美好！

这则微信让我想起《中国红十字报》对玉树地震，以及后来的菲律宾海燕台风、斯里兰卡洪灾等国内外重大自然灾害救援的报道，结合当下正在进行的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报道，心中颇多感慨。

从记者采写到前线救援队员速记

2010年4月14日，青海省玉树发生7.1级地震，中国红十字会当日下午派出由郝琳娜副会长带队的救灾工作组紧急赶赴灾区。4月15日，随着手机铃声响起，编辑部收到工作组成员、时任中国红十字会总会赈济救护部副部长李立东从救灾现场发回的手机短信。依靠这些仿佛带着救援人员急促喘息声的简短文字，辅以记者后方采访，《中国红十字报》在一版推出专题报道《你们是最快的 你们是好样的》。

其中，发自救灾现场的4条手机短信，全面、完整地记录了总会救灾工作组第一天的工作情况，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要素完整、清晰，作为“最新消息”，被编辑部以《短信连线 直击灾区》为题，编发在报眼位置。前两条短信内容如下：

4月15日 10时30分

总会赴灾区工作组一行于14日晚 12点抵达西宁。凌晨1点，与青海省红十字会进行工作对接，今早6点，工作组一行赶到机场。在省红十字会常务副会长尼玛努力下，工作组在7∶30坐上第一班运送搜救队的包机。目前已到达灾情最严重的玉树县结古镇。此地海3800米，呼吸困难，喘不上气。目前县城停电停水，近70%的房屋倒塌。

4月15日 10时38分

目前灾区最急需的物资包括棉帐篷、棉衣、棉被、食品、饮用水、药品！运输非常困难！总会从宁夏调拨的1000件棉衣、1000床棉被、500顶棉帐篷等救灾物资预计今晚可到达灾区。从甘肃调拨的600顶棉帐篷，还有上海、北京等地方红十字会的救灾物资，正在运输途中。

第二期报道，《即时短信 记录救灾》，依据救灾工作组发回的其他6条短信编辑而成。为使所述事实更加清晰有层次，编辑部为每条短信制作了小标题，如：搭帐篷席地而卧、何时有个温暖的家、谁是最可爱的人、参加温总理抗震救灾会议、第一批物资抵达、蓝天救援队成功施救等。

因为灾害发生于高海拔地区，工作组两天后紧急撤回。也就是说，《中国红十字报》所发的两期救灾报道全部依靠前方工作人员的短信完成。换言之，没有这10条短信，就没有这些具有较强时效性的、鲜活生动的“前线报道”。

短信报道的成功，让编辑部对发挥前方救灾人员积极性、将新媒体技术运用于重大灾害救援报道，有了现实而真切的感受。其后，在2013年鲁甸地震、2014年雅安地震等国内重大自然灾害救援报道中，我们如法炮制，均获满意效果，受到系统内外肯定和赞许。

2014年8月3日，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发生6.5级地震。8月5日，《中国红十字报》一版以《紧急行动 驰援昭通/三路人马挺进灾区，百名队员参与救援，捐赠款物逾450万元》为主、副题，集中报道了中国红十字会前期救灾情况。“消息头”所列6位报道者，只有一位是“本报记者”，其余5人中3人是一线救援人员。这篇分为三个小标题的综合消息，关于云南红会工作组连夜挺进灾区、实施灾情评估、到达灾区后的工作、物资调拨情况等，由总会救灾工作组人员、云南省红会工作人员、志愿者等多人提供的信息综合而成。

当日二版头条，是总会工作组成员蔡文男提供的新闻特写《地震后12小时》，以跳跃、急促的短句子，纪录片一般再现震初12小时相关工作，是主打消息的有力补充与延伸，成为不可多得的独家新闻。

从单一文字报道到多媒体立体展示

2013年11月8日，超级台风“海燕”重创菲律宾，造成4000余人遇难，中国政府决定派遣应急医疗队、中国红十字会国际救援队和海军“和平方舟”号医院船赴菲执行人道主义救援任务。

赴菲救援，是中国红十字会1923年参与日本东京大地震救援后第二次实施国际救援，具有里程碑意义。外交部指出，“这次出征不仅代表中国红十字会，而且代表中国人民，代表中国的民间力量”。

“特定历史+特殊背景+特定意义”，凸显此次救援不同寻常，作为系统内唯一平面媒体《中国红十字报》必须给予浓墨重彩的报道，方不负机关报之担当与责任，否则即有“缺位”之嫌。

派遣记者随队出征，是最好、最理想的选择。但是，在灾害发生初期的紧张与混乱局面下，受出国人数、办理手续、现实情况等多种因素制约，派遣记者随队采访只能是个“理想”而已。

一个“应该”与“能够”的矛盾摆在报社领导面前。

为了不留历史性遗憾,我们只好再寻他途——请求救援队兼做报道。

国际救援队20日出发，辗转入菲。26日，由时任中国红十字会总会联络部部长张明撰写的第一篇“援菲赈灾日记”——《在菲律宾灾区的两个日夜》与读者见面。“日记”记录了救援队最初4天的工作情况，内容翔实丰富：中国红十字会负责人参加国际联合会和菲律宾红会召开的灾情和救灾行动进展情况通报会、听取国际联合会评估组汇报、拜访ICRC和IFRC当地办公室、探望前方救灾将士、接受菲媒体及中国驻菲媒体联合采访、乘坐仅容3人的小飞机前往灾区、看到中国红十字会帐篷等内容逐一呈现。

结尾是这样一段文字：“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曾几何时，在非洲、在亚洲、在世界各地发生大灾之时，有的只是欧洲国家、美国的帐篷。今天，中国红十字会的帐篷第一次出现在国际救援现场，出现在全世界目光焦的地方！谢谢我们的30名勇士，谢谢前方使馆。这一刻，将影响深远！”

这样的文字，有事实陈述，有情景描写，融密集信息、深切体会和真情实感于一体，带着救灾现场的潮热气息，可读性、感染力俱佳。

其后，编辑部连续推出5期由时任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常务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孙硕鹏撰写的“援菲赈灾日记”，分别是：《志愿者让我们走得更远》《从宿务到塔克洛班的艰辛旅程》《扎营塔克洛班》《废墟之上，生命悄然复苏》《无论何时何方，随时准备出征》。

6篇“援菲赈灾日记”，拼成一个全面、完整的事实链，以独特视角、感性文字，真实、生动地向国内读者及国际社会展示了中国红十字会的救灾工作、超越国家和民族的人道情怀。

从报纸到网站、官微、客户端同步推送

2015年4月、2016年4月和5月，中国红十字会“迎来”一个国际救援高潮，一年多时间里先后3次实施跨国救援：尼泊尔地震救援、厄瓜多尔地震救援、斯里兰卡洪灾救援。

有了菲律宾救援报道的成功实践,编辑部与前方救援队的配合愈加默契，报道更加及时、全面、有料。厄瓜多尔地震救援报道共出报3期，撰文、摄影全部由救援队员完成。斯里兰卡洪灾救援，除了救援队出发的消息由本报记者采写外，两个图片版十几幅图片、纪实稿《热带岛国搭帐篷》，均由救援队员在工作间隙拍摄、撰写。

其他无法登报的音频、视频素材，总会报刊社及时通过社办网站、官方微博、客户端等电子媒体发布。然后，经各级红十字会自办电子媒体广泛转发，实现了更大范围的传播，大大提高了报道的传播力和影响力。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手机和微信在其后的报道里大放异彩。报道形态上，文字之外有了更多图片报道，使平面媒体做到了图文并茂。传播形态上，除了报纸，官微、网站、客户端等新媒体，有了更多图像、声音和视频，是融合报道、立体化报道的有益尝试。

取救援人员之“长”补记者报道之“短

历次重大自然灾害中的新闻报道实践，让我们充分认识到，没有前方救援人员的真实记录，就不会有这些时效性、现场感强烈的报道，就不会有这些珍贵的“历史草稿”的留存。没有救灾现场“核心事实”的呈现，只凭后方“次要事实”聊充版面，整个报道就是表面的、片面的、不真实的、没有分量的、有严重缺陷的——就对不起前方将士的伟大付出。

概而言之，这种因应行业特点的创新报道，可从媒体、组织、技术、写作四方面理解其意义。

从媒体角度看，救灾人员兼职报道的“全员传播”“人人传播”，较好地化解了记者“不在现场”的困窘，取救援人员之“长”补记者报道之“短”，延长了新闻报道的手臂。

救援人员之“长”，指前线救灾人员有做好报道的主观意愿和客观条件，媒体可以放心地把报道任务“托付”给他们。对救援人员来说，每一次救援行动都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国内救援，他们代表中国红十字会；国际救援，他们代表中国、中国民间救援力量、中国红十字会，有意愿、有责任记录“我们的行动”。

客观上，出国救援人员多属能文能武的精兵良将，不仅具备高超的专业救援能力，而且掌握基本写作技能，能够较好地记录相关事实。

所谓媒体报道之“短”，特指在相关条件限制下，媒体无法安排记者奔赴现场采访、报道新闻的现实情况。“救灾、救助、救援”是中国红十字会核心业务，凡与“救”字沾边的工作，行为指向基本是“灾害”或“灾难”，都有高危险性和不确定性特点。救援初期，因为前方情况不明以及交通、费用等限制，救援队或救灾工作组的人员组成、所携设备及物资等，必须高度精简、实用，安排记者等“多余”人员随队前往可能性极低。

另一方面，从新闻价值和受众需求角度看，重大自然灾害的发生及其救援属重大或特别重大事件，事件内含的“显要性”使其具有极高新闻价值，能够极大吸引世人关注的目光——“热点”加持，也是红十字会“展示形象”的大好时机。

供需矛盾产生：需求侧，受众需求“嗷嗷待哺”；供给侧，媒体无法深入现场。

让救援人员兼做报道的做法，有效化解了上述矛盾，既可满足受众的信息需求，又能化解媒体“无米下锅”的窘迫，以救援者之“长”补媒体报道之“短”；既解决了媒体的内容困境，又传播了所属组织的良好形象，可谓“鱼与熊掌兼得”。

其三，充分发挥新媒体特点，挖掘并拓宽了新媒体的功能。除玉树地震报道使用短信外，2013年之后的报道主要发挥了微信的特长。微信是以关系为纽带的私密性社交工具，具有双向性、排他性、非开放性等特点，可以点对点传播，也可以点对面传播，是基于手机通讯录等熟人圈的信息分享。自其诞生以来，人们使用较多的是其人际传播、群体传播方面的交流、沟通功能，其基本的通信功能反被忽略。让救援人员兼做记者，是对微信通信功能的发挥和利用。

手机+微信，譬犹老虎添翼，“一机在手，要啥都有”，写作、拍照、录像、录音样样精到；而且打破了时空限制，地球任一端的信息都能瞬间“发送”并“接受”，助力“全员传播”“人人传播”，由理想变成现实。

其四，救援者兼职报道能够写出独特思想与情感。兼职报道者既可记录所见所闻，又可“我手写我心”，可以有更多内心情感的袒露，文字更加柔软、细腻，有更多可以触摸的质感。救援队员把自己“摆进去”的那些“赈灾日记”，打破了新闻报道僵化、刻板的“旧模样”，以独特视角、独到观察、新颖叙述，实现了客观事实与内心情感的完美融合，有“客观报道”无法实现的“真实感”，可以更好地引领阅读者走进内心，实现心灵与心灵的“对话”。

从编辑部收到的反馈意见看，这种文字比“纯新闻”更有可读性，更抓眼球，更有吸引力，是一种超越表象真实的更高层次的真实。

（作者系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报刊社总编辑）